第(1/3)页
后者颓势尽显,只能一降再降。但是每隔一小段距离,天地接壤处便会迸发出一场无与伦比的绚烂火星,一层层神道涟漪剧烈漾开,如一条条大道潮水冲刷青天,搅得无形的光阴长河晃荡起来,那些化作亿兆数量近乎无穷尽的金光,都是无限粹然神性的急剧飘散,如金色的飞雪纷纷,每一片雪花都绣饰以五彩光晕。
天地之间,犹如橐龠。
若说先前三教祖师的散道,导致数座天下都迎来一场连绵不绝的滂沱大雨,在那“雨中”,那么此刻五座天下便如“雪中”。
但是犹有一条崭新天地通的神道,天下主动接引地上,以势不可挡的极大气魄,去往暂时唯有一位至高神灵做主的新天庭。
相较于前者的拔河,期间有过几次上下起伏不定,后者却是毫无阻滞似的,笔直一线,宛如一剑开了天。
唯有新旧十四和证道飞升的这拨山巅修士,才能够依稀看出一点端倪。
但是没有谁敢说自己确定,看明白了“以前”的缘由和“以后”的结局。
于玄坐镇天外星河,一副道体黯淡颇多,老真人掐指不停,指尖霎时间火星四溅,青烟袅袅。于玄非要算出个板上钉钉的结果,结果就是连那道袍袖子都冒火了,老真人只好使劲抖了抖袖子,算不得算不得。
于玄看了眼龙虎山天师府那边,十尾天狐蜷缩在一起,宛如柔软的一团雪,将那同时失去天师剑和法印的“青年道士”护住。
老真人扼腕痛惜之余,稍稍放心几分,还好,没有出现就地兵解的惨剧。于玄也顾不得自身,拼尽全力抬手画了一张符箓,双指并拢,轻轻一划,符箓落向龙虎山,尽量帮助天师府笼住此山气数不至于急剧外泄,落个溃散无归的惨淡境地。
至于落魄山那边,代价尤其大,折损尤其多,于玄暂时确是有心无力照拂了。既然有那位人间第一位道士的转身,坐镇山门,希望,希望今日无事吧。
先前那两条导致天地通的金线,天下与地上,各自皆想势如破竹,但是属于大体上势均力敌,故而各显神通,在人间各有伏笔和援手,天下是因为想要迅速落地生根,反正事已至此,被那陈平安算计,不得不在陋巷狭路相逢一场,要狠狠捅他一刀子,以死换重伤,再为三教祖师赢得为人间彻底定风波的一线机会。
那他周密就干脆豪赌一场,打死“持刀于陋巷的愣头青”借机打通新天庭与旧人间的道路,再造飞升台,从此三教祖师再没办法指手画脚,联手之祠的堵门,就落了空,甚至只要做成此事,成功“走过了陋巷”,就可以反过来收拾散道之后的三教祖师,与那之祠,未来崭新人间大道资粮,能大过此四份?
地上则是想要拦阻天下更多,越多越好,更多消磨掉前者的神性,以人间大地山河和有灵众生,不拘鬼物阴灵,无论人性善恶,都能承负或多或少他们双方的神性“馈赠”。他们之承载,便是一种压胜新天庭之主的周密,以及神性陈平安。市井地痞总有一句共通的黑话,喜欢嚷嚷着老子舍得一身剐,也敢把皇帝拉下马。“陈平安”的初衷,大概便是如此?
这到底是输了,还是赢了?
人间不知道多少蒙学稚童,都扬起脑袋,看着天上的漂亮风景,过年啦,这爆竹得多大啊?
失去了一身武学、道身天地大伤的姜照磨返回紫气楼,看了眼坐镇三清阁的余斗,好像说与你的那场私怨,终究是报仇不得了。
余斗笑了笑,这家伙,前世今生俱豪杰,今天会做这种事,白玉京五城十二楼都觉意外,余斗却是毫不惊讶。
之前陈平安来这边,看似是用居心叵测的话语离间姜照磨和余斗、紫气楼与白玉京的关系,实则一语中的。
姜照磨落在紫气楼,凭栏而立,一抬臂,让所有紫气楼姜氏道官都别来这边烦他,与他扯些嘘寒问暖的客套话。
姜照磨以心声说道:“余斗,如果,如果还有机会接剑一场,你再不要帮我寻求转身的机会了。你要是不答应,我到时候就跟问剑者联手,带着整座紫气楼造白玉京的反。”
余斗点头道:“好。”
紫气楼的姜照磨,有点类似待在陈山主身边的貂帽少女,抑或是蛮荒的萧愻,好像谁都不知道,他们下一刻会做什么。
先前宁姚离开集灵峰神道台阶顶部,御剑飞升,动作轻柔,抱住“接连两场散道”之后的貂帽少女。
已经跌境到玉璞的少女,拿貂帽遮住了脸庞,也不知是白景觉得自己太没用,还是谢狗不敢看后边小陌补缺的处境。
飘落回落魄山,谢狗已经收拾好情绪,站在山主夫人身边,一点一点往上移动貂帽,只敢露出些许眼眸,小心翼翼瞧着天上。
宁姚柔声说道:“你现在是玉璞,就算瞪大一双眼睛也看不真切。”
谢狗一听这个就火大了,立即重新戴好貂帽,先使劲扯了扯,晃了晃脑袋,再双手叉腰,“宁姚,你咋个就这么会安慰人呢。山主真是缺心眼,才找了你这么个不温柔的媳妇。”
宁姚伸手揉了揉她脑袋上边越扯越歪的貂帽,笑道:“我确实不太善解人意,但是要说天底下谁最相信他,你们也比不了我。”
之后就是几位浩然“雨前雨后”十四境的出手,小陌崩碎了那把本命飞剑“藕丝”,被天师赵天籁带离“缺口”,一起去了中土神洲的龙虎山。
谢狗松了口气,挠挠脸。宁姚说道:“我起先还担心你是故意率先登天,先引诱小陌先生去补缺,你再递剑,得逞就跑路。”
谢狗咧嘴一笑,坦承道:“登天之前,确有此心。只是临了,还是作罢。至于为何这样,想不明白啊。”
沉默片刻,谢狗以拳击掌,说道:“上次跟着山主一起游历桐叶洲的山山水水,走走停停,山主说了好些触景生情的道理,其中有两个,现在想来,就是有意对我说的。”
宁姚好奇问道:“什么道理?”
“一个呢,是佛家说言语在内之音声,皆作鼓响。空也不空,不空也空。同样都是人,有人声闻缘觉,有人装聋作哑。”
谢狗说道:“再一个,山下看他人,宜论迹不论心,上山修了道,论心亦论迹,天道自然人道自己,想要知道自己真正是谁,只在千百犹豫过后的一瞬间。”
宁姚点头道:“既是说给白景听的,想要人间多出一个谢狗。也是陈平安说给自己听的。”
谢狗皱眉不语,欲言又止,看了眼宁姚,终于还是没说什么,毕竟是位劳苦功高的次席,担心山主夫人的道心出问题嘛。
宁姚却是会心一笑,抬起手,在空中划出一条线,粗略看似直线、细观则是曲线,解释道:“是他,也是白景或谢狗。”
谢狗心领神会,“明白了。好有道理。”
宁姚笑问道:“真懂假懂?”
谢狗白眼道:“宁姚,本次席又不是跟甘一般他们坐一桌的,咱们俩可是一样聪明的天才,瞧不起谁呢。”
貂帽少女勾了勾手指,在那条好似人间水文的线条的上下,便多出了一些“跃出水面”或是“沉入水底”的金色“花朵”与“种子”,而这些种子与花朵之间,又围绕着那条曲线衔接、缠缚出另外一条金线。
宁姚点头道:“是真懂。”
谢狗双手叉腰,哈哈笑道:“换成小陌就要抓瞎。”
宁姚问道:“那你还这么喜欢小陌先生?”
谢狗嘿了一声,说道:“此身原本不知愁,最怕万一见温柔。”
貂帽少女抹了把嘴,唉,道侣名分是没跑了,最好今晚就进洞房,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做啥子,随便拿块红头巾换了貂帽,将那小陌绑进来,往床上一丢,她掀了红盖头,嘿嘿嘿……
但是内心深处,先前非要与山主和山主夫人较劲,争个“人间第一双道侣”,确是难办了啊。
宁姚笑道:“小米粒暗示过了,你这是抄袭吧。”
谢狗唉了一声,“朱先生说啦,读书人不叫抄袭,叫借鉴。别裁伪体亲风雅,转益多师是吾师。”
谢狗以心声问道:“接下来怎么办?”
宁姚说道:“递剑。”
谢狗愕然,伸手挡在嘴边,压低嗓音说道:“山门那位,我现在就更打不过了啊。”
她们身前,那条看似笔直一线却曲折不一的微妙水文,便是“陈平安”,或是“谢狗”,人神之性,大道之行,就是如此光景,其实分不出两个。不管是谁做主,终究都会说差不多的话,做差不多的事,但是偶有一些心迹和行迹,种子花实互为因果,“它们”表露出来,就是一些外界不理解的言行举动,正如洞悉人心之贤者所谓的离群索居者,不是神灵便是野兽。
崔瀺是颠倒主次,却不是彻底剥离成主宾,一场山水颠倒、造化窟现身之前,“人主”游历人间,一场书简湖,让陈平安从自以为是的“无错”和“希望”中走向无限的失望和、远超自身承受能力的绝望,当年崩碎的岂止是一颗金色文胆,而是让陈平安离开骊珠洞天的家乡小镇之后,越与天地接壤越越是茁壮成长的神性,连同人心一同彻底崩碎,造就出一个巨大的坑,那就是“心湖”,要让陈平安一辈子都无法亲自填平“它”。
错误和遗憾,注定成为永久的存在,你只是把事情给熬过去了,缺漏的人心,却会如影随形此生此世一辈子。
崔瀺最狠之处,在于他的那封类似遗书的密信之中,故意陈平安说了书简湖那些枉死之人的结局,都不错。
表面上,是让陈平安宽心,因为只看结果,书简湖若非遇到一个账房先生,只会继续世道涂潦,人心鬼蜮很久。
实则却是让陈平安在“事”上绝无亲自改错、补救的机会了。
第(1/3)页